前言
高三下沒有「國文」正課,開成選修課。課堂上用的教材是古典小說結合影視,我任教三個班,每個單元搭配的影片我都要跟著學生看三次。不是經典電影,一部通俗片看三次也沒誰了。看了三次總會看出些什麼來,「課堂影評」便是我的觀影心得,這系列預計會有三篇。

情節
靖公主自少女時就愛慕她的貼身侍衛霍心,但霍心自覺身分低微配不上公主,不敢回應公主的愛。有一次兩人在荒郊野外,公主遭黑熊襲擊而在臉上留下了疤痕,霍心因保護不力被貶到邊關駐守,兩人從此相隔八年七個月不見。每過一年,公主就在霍心留下的短刀上鑲上一顆寶石,直到工匠告訴她再也鑲不下了,於是公主就隻身來到邊關找霍心。短刀只是表面的理由,其實是父王把她許配給天狼國王子,她無法在心有所屬的情況下去和親,於是中途隻身脫離和親隊伍,來跟霍心討個答案。
公主在路上救了狐妖小唯。小唯此前遭囚禁在寒冰地獄五百年,留下的後遺症是必須不斷挖取溫熱的人心來吃,才能免於全身凍結,並且常保外表青春美麗。唯一徹底解決的辦法,是能得到有人「心甘情願」把心獻給妖。小唯沒有心,也讓她不具備人對事物的感受,更不用說「愛」了,她很想體驗「身而為人」是怎麼樣的感覺。
小唯看中公主較常人更加炙熱的心,因此跟隨公主來到邊關。小唯初見霍心,便對霍心的眼睛施展狐媚妖術,讓霍心忍不住當著公主的面與小唯做出親熱之舉,公主本就對自己的外貌自卑,這下更確信男人都只看重外表。小唯向公主提議,不如先來個「試用期」,兩人交換皮相六個時辰(12小時),試試霍心能否抵抗美麗的外表。
當晚公主頂著小唯的皮相去找霍心,霍心一則中了妖術、二則看到「拿刀的樣子挺像公主」的移情作用,三則可能故意讓公主死心,兩人共度一夜(那一夜發生了什麼事,只有當事人和天知道)。公主雖如願與心上人拉近距離,心中卻怒火更熾。此時天狼國來侵犯邊關,要求公主立刻履行和親之議,迫在眉睫之下,公主遂答應以自己的心,交換小唯的皮。
小唯帶著公主的外表與心替嫁到天狼國,而公主則以小唯的外表和身份留在霍心身邊。但原來,天狼國的王子是前此被小唯挖心的受害者,靠巫師施法,勉強以活死人的狀態存續,需在日蝕時施法,裝入活人的心替代才能復活。天狼國之所以求親,也是因為看上了公主那顆異於常人的炙熱的心。然而小唯有了「凡心」之後妖術盡失,只能任人宰割。
另一方面,霍心得知真相:身邊人原來是公主,彼此有了一次坦誠的對話,為了去除公主的疑慮,霍心不惜以刀割瞎自己的雙眼,然後奔赴天狼國去救回公主的心。
在決戰,一行人打敗了大Boss–天狼國巫師。公主與小唯「人妖融合」,和霍心廝守終生。
劇情硬傷
所謂硬傷,是劇情有伏筆或解釋,但不能夠說服我(觀眾)的點。
1.男主角在決戰前自殘雙目
其實之前有作交代,霍心從年少時就練習蒙眼射箭的技能,一次是他和公主在郊外嬉戲,公主向空中丟出一個雪團,蒙眼的霍心將雪團射穿;另一次是霍心在邊關,和同袍飲酒取樂,霍心表演蒙著眼,射一只拋向天空的空酒瓶,不但射破酒瓶,甚至精準命中酒瓶中的一枚銅錢。他可能自信蒙眼射箭技能已經練到出神入化,才有恃無恐的在決戰前夕把自己的眼睛割瞎,認為不影響戰鬥力。
結果證明他過度自信了,事實上失明使他戰力大損,堪稱「最廢男主角」,面對Boss一路挨打,最後Boss由男配和女配合力打敗,男主幾乎沒有貢獻,連女主都是男配抱過來給男主的。為何男主不顧大局,非要在大戰前自毀雙眼?既然做了前面的鋪墊,為何又要讓失明的男主面對Boss毫無招架之力?男主「武藝不在眼」的形象前後不一致,這設定不是多餘,就是無效。
更怪的是,當「人妖互變」的時刻,小唯與公主雙雙飛上半空中,霍心蒙著布的雙眼,卻抬頭精準的向上望,從頭到尾「看」著事情的變化。讓人不禁想問:你忘了你瞎了嗎?
2.比圓滿更完美?所謂「人妖融合一體」的結局
小唯的長處是皮相,而公主則可貴在那顆心。本來最好也最合理的結局,就讓兩人各自歸位、作回自己也就是了。偏偏搞出一個自以為「比圓滿更完美」的結局:1+1=1,讓兩個人加在一起變成一個人。
劇中的原話是這樣說的:「起死回生,人妖互變。妖靈融入此心,與人身合為一體,共享此生。」意思是這個「新的人」有著公主無疤痕的容貌,內在則有一部分小唯、一部分公主的個性,但又不是一半一半(非「雙重人格」),而是這兩個人的個性融合為一,我泥中有你、你泥中有我的概念。
編劇忽視了一個關鍵,身而為人,最重要也最珍貴的就在於「獨特性」–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,加加減減的機械性思維不是最佳解。比如說,把我換一張臉,或者與人「共享」內在,無論多美、多好,我都不願意,現有的外貌結合個性才是獨一無二的我,即使不完美,但我珍惜我的獨特性,寧可做我自己,別人多美好都與我不相干,我也不希望自身有別人的影子存在。
所以,小唯真的願意嗎?公主真的願意嗎?編劇一廂情願的「更好的」結局,未必每個人都領情。
大戰結束後,小唯的肉體被妖法反噬得太厲害,已經不堪用了。倒是公主的外皮連同公主的心(但內在是小唯的靈魂)完好無損。融合後保留公主的肉身,只是臉上原有的傷疤奇蹟般消失了。儘管這齣戲的主旨是不要被表象蒙蔽,編劇自己卻放不開對外表的執念,霍心既已失明,公主臉上有疤沒疤又有何差別呢?
小唯有了人心就失去妖力,只能束手就擒,等著人家來救援。那麼她又如何能施展「起死回生,人妖互變」的妖術呢?霍心忘記自己眼瞎,小唯恐怕忘記自己已經變成一個普通人了吧。
劇情設定與感想
為什麼公主有一顆特別炙熱的心?因為她比常人更勇於去愛,即使對方多年來沒有回應,她的愛情依然熱烈堅定。一般人害怕在感情中受傷、遲疑對方愛的多寡,不敢像她這樣放肆的去愛。
心是愛與靈魂的體現,那麼男主角叫「霍『心』」,表示他是公主的心上人,也是她的心之所向與生命重心。偏偏這個(顆)「心」總會被表象所魅惑。不過我想,要避免惑於表象,絕對不是不去看(把眼睛弄瞎),而是要慢慢學著看淡外表,了解外表其實沒那麼重要。
小唯沒有心,所以不具備人的感情,甚至也沒有「感覺」,所以她羨慕人類:「妳聞過花香嗎?流過眼淚嗎?有過心跳嗎?看得出來天空的顏色嗎?有人愛妳愛到願意為妳死嗎?」–雖然我不知道她原來的那顆「狐狸心」到哪裡去了,但動物無法對花香和藍天產生審美和鑑賞(應該吧?)。我們人類生活中習以為常、時刻都有的種種感受,其實是世界萬物中獨有的,因此佛家說「人身難得」。既然如此,我們怎麼能不去好好的愛、盡情的去體驗、去感受世界上的一切呢?
我在〈物與我皆無盡也〉這篇文章中談到,水與月的生命固然無盡,卻沒有知覺,如果當真「天若有情天亦老」,長生不老必須以愛與感受作為交換,你願意嗎?這部電影有相似的命題,人想變成妖、妖卻想變成人,妖狐小唯寧願放棄不死之身與強大的妖力,只求具有人類愛和感受的能力。
人類最大的侷限,在於無可避免的老與死,若有人能視生死如一、視青春美麗為虛妄色相,他的生命就堪稱無敵了–當然,這是我輩凡夫俗子高不可及的境界,情之所鍾,正在我輩,有一顆炙熱的心,也不失為值得羨慕的特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