開刀記

我一直有經血量大的問題，但六、七天內必定會結束，沒有經痛週期也很準，所以從沒有去婦產科求診。不過只要到了生理期第二天，總是「掣咧等」，祈禱日子落在星期六或日，不然就慘了，用最大流量的棉條，加上加長型的衛生棉，還是會在兩個小時左右就濕透，加上瞬間流量很大，那一、兩天幾乎沒法做事。到五月間來的那次生理期，血量讓我覺得也太誇張了吧！才決定要去看醫生。

量那麼大不會貧血嗎？其實大約六、七年前，我曾因為體檢出來的血紅素只有7點多而到家醫科求診，檢查後是單純的缺鐵性貧血，當時醫生除了開鐵劑，也告訴我要掛婦產科看看，只是就像前面說的，我覺得自己的月經不過就是量大點而已，沒有什麼問題(尤其女生都知道從不經痛真是太難得了)。只是最近確實有越來越多的趨勢，終於決心去亞東醫院婦產科掛號。看診前一天，我上網去查經血量大的原因，十之八九都指向子宮肌瘤，有一些心理準備，一照超音波果然是，是「黏膜下層肌瘤」，自肌肉層生長出來往內向子宮腔突出，看起來蠻大的了。

那天晚上下雨，其他病患來的比較慢，因此醫生有許多時間和我解釋病情，讓我很有安心可靠的感覺，立刻就決定排六月底(學期末)的時候動刀。健保給付的手術是2、3萬，我選自費8-10萬的達文西機械手臂，好處是顯像比較立體和動作比較精細，我心想人生第一次開刀，又有保險可以補貼一些，就開好一點的刀吧！

醫生說這是一個簡單安全的小刀，但要住院5天，我也想得很簡單，覺得能不麻煩人最好，就問道我能不能一個人去住院？醫生說前一兩天還是要有人照顧比較好，因為活動不便還要插導尿管等。我說家人都在南部，可能不方便來。「那麻煩朋友顧幾天呢？」我也不想這樣麻煩別人。醫生說前面比較不舒服的兩三天，可以代請看護，費用大概一天2000塊左右，並且安慰我：「現在單身貴族、獨居老人很多，請看護很常見的。」我聽了覺得有點好笑，又隱隱感覺有點悲傷，生病沒人照顧，怎麼會把人生過得這麼孤單？

醫生順便檢查我的血紅素數值。我平常自認是貧血人，前一陣子趁特價買了一堆”克補鐵”，一個多月來每天吃，結果檢驗出來的數值是11點多，趨近正常值(女生正常是12-16)，原來我最近沒有貧血貧得很厲害嘛！還一直唧唧哼哼早上賴床，真是不應該。

晚上打電話告訴媽媽六個禮拜後要開刀的消息，媽媽唉聲嘆氣，稟告神佛祖先念經迴向等等。倒是妹妹聽說後，立刻表示要從屏東上來照顧我。我本來不好意思讓她住在醫院把屎把尿的，再說她要跟實習單位請假，不過妹妹一再說不麻煩、沒關係，而妹妹願意「挺身而出」，讓媽媽總算安心了一點，媽媽對自己不能來感到愧疚和自責(怪自己憨慢、身體不好)，現在媽媽感覺派出小女兒當自己的替身，而我當然也喜歡家人勝過看護，隔天打電話給醫生：「我有家人了！不用看護了！」

手術日適逢生理期快結束的時候，我的肌瘤大概知道要被割掉了才害怕賣乖，開刀前的最後一次月經量難得的正常，讓我有一點遲疑，不過既然刀都排了、假也請了，就按照預定計畫進行吧！

開刀前一天要先住院檢查，我到當天(6/27)上午十點多才接到電話，登記填的是2人房，但當時只有健保3人房，先住進去再說。下午兩點多到醫院報到後，量身高體重血壓(長高0.5公分，可以解釋之前衣服下襬都變太短的現象嗎？)，接著進行抽血、X光、心電圖檢查，進病房後去做麻醉諮詢、交尿液檢查的試管。晚上12點後必須禁食，不能吃東西，連水都不能喝。我五點多吃完晚餐就不吃了，健保3人病房實在太侷促了，一床病人大概只有2.5坪的空間吧！家屬陪伴床可以伸縮為坐臥兩用，展開時長邊和病床相接，短邊的頭挨著後方的櫃子，腳一部分還會伸出走道，簡直是動彈不得。我剛好在中間，兩邊動靜隔著布簾聽得清清楚楚，左邊把歌曲直接播送出來，右邊親友探訪到晚上11點還在講話，共用的廁所也不太乾淨，浴室地板讓我和妹妹都不想洗澡，甚至因為人進進出出的常在使用中，我索性盡量減少上廁所的次數，環境實在不理想。

早上5點，護理師就來灌腸，然後換上手術服，吊點滴。我是第一台刀8點開，七點多推進手術房，躺在病床被推著走，看天花板上的日光燈一排一排向後飛掠過去，好像在拍戲中不真實的感覺。到預備區，被推著依序一床一床排好，都是準備開刀的病患。好一陣子後輪到我被推進開刀房，裡面冷氣很強，身上的棉被就是病房蓋著過夜那床，護理師說等一下我們會幫你保溫好。我的床緊靠在開刀台，正想著等一下要爬過去嗎？麻醉師來了，說我要幫你麻醉了喔，我說好，感覺手上被打一針，一秒內就不省人事了。(好厲害的藥效，我後來是怎麼被挪到手術台去的？)

等到醒來，覺得周遭鬧哄哄的人在講話的聲音，但有一層隔膜似的不太真切，有點像是水裡聽岸上的聲音，覺得肚子好痛，眼睛睜不開，有個人來問會痛嗎？我皺著眉頭說會，但是發不出聲音來只有嘴型，那人說「我幫妳打一針止痛針喔！」立刻又昏昏沉沉的睡著了。

據說我「手術中」的狀態到一點半，主治醫師出來，守在手術房外的妹妹，以及稍早才台中趕來的姊姊，都看到剛切除的肌瘤，最大的有7公分大，旁邊還有數個即將長大的小凸出，醫生也一併處理乾淨了，只在肚皮上打了兩個小洞(通常會打三個洞)，一個在肚臍中，一個在平行的右腹側，還很細心的縫合得很漂亮，所以花了五個小時多。又在恢復室待了一個小時，幸好2人病房有空位，我直接被推進新病房裡。

兩人房好太多了，空間比較大，至少病床和看護床中間有個空間，護理師比較好做事，照護的家屬也有個舒展的地方，增加電視(讓無聊的病人和家屬打發時間，不可或缺呀！)和共用的小冰箱。衛浴環境也乾淨多了，清潔人員清理蠻頻繁。最直接的好處是室友少了干擾減少，比較安靜自在，至少讓照顧的人舒適一點。兩人房每天自付額1600，單人房則是補3000元，隔天有機會再換到單人房，考量目前環境還可以接受，我那時還不能動，東西大包小包的又不甚方便，就不換了。

我回到病房後又模模糊糊醒過來幾次，聽見姊姊妹妹在講話(恍惚想：姊姊怎麼來了？)，但隨即又昏睡過去。傍晚的時候同事來探望，我還是說不出話來，只能頻頻點頭致謝。就這樣昏昏沉沉了好久，漸漸有幾次清醒的時間比較長，我發現手上有點滴管，左腿有導尿管，右腹有引流管，身體中段會痛(但已不是恢復室時那種尖銳的痛楚)，只能直挺挺的仰躺，不能有任何細微的移動，更不用說翻身了，睡到半夜後腦勺都汗濕了，而且連腰部背部左右交換重心都會牽痛，躺得太痛苦了，第一次覺得躺不住和躺得很不舒服，那些長年臥病在床的人就是這樣的感覺吧！

除此之外，口腔相當乾，卻一直有脹尿的感覺(明明插著導尿管，這種脹尿的感覺到第二天才好轉)，因為還沒有排氣，姊姊只能幫我用棉花棒潤一潤嘴唇，卻解不了強烈的口渴感。大概一直吊點滴的關係，口渴解除了，脹尿感卻持續著，沒有進食和喝水卻一直有大量尿液產生。所幸太不舒服的時候就睡覺，沒多久就睡著，第一天應該睡了有22個小時以上。

手術後長久是沒有聲音的狀態，到第二天傍晚才漸漸可以用無力音講幾句話，好像是全身麻醉要從口腔氣管插管，所以會影響聲帶？到了晚上大概是排痰的關係，喉頭癢，常常想咳嗽，可是咳嗽會震動腹腔引起疼痛，側身咳會好一點，又還不太能翻身，只能慢慢抓著病床邊的扶手旋轉身體，輕咳個幾下，分多次進行。而且沒辦法像前一晚這樣不舒服就睡覺，因為已經睡太多了睡不太著，一晚在輾轉反側不安穩中度過。

開刀隔天下午都還沒有排氣，護理師幫我塞促進腸胃蠕動的肛門塞劑，並且說要盡量努力坐起來、下床去走一走才能趕快排氣。於是我慢慢把電動病床立直，靠坐在上面，還不能靠自己腰椎背脊的力量坐起。到晚上又補上一顆塞劑，半夜肚子久久會有一小陣咕嚕的感覺，第三天早上先再追加第三顆塞劑。不久醫生來巡房，下令先撤了導尿管(管子抽出來的瞬間有一陣酸軟熱的奇怪感)，並吩咐要下床練習走路。我心裡在吶喊：「怎麼這麼趕進度！我連坐直都不行啊……」。卸除導尿管後就可以開始喝水，護理師告訴我要開始自己排尿，如果到下午三點半還沒有排尿，就要再把導尿管插回去>< 不久，塞劑發生作用了(都已經塞了三顆進去，我的肛門還真頑強)，我慢慢坐到床沿，在妹妹協助下慢慢站起來，走到廁所。便意來的又快又急，立刻排泄水便，也一併排氣和排尿(以我的情況，拔除導尿管後第一次小便完全不會有刺痛或不舒服的感覺)，沒想到三個願望一次完成。告知護理師完成功課之後，沒多久就送上醫院餐的清粥小菜，胃口還沒完全恢復，只吃幾口就吃不下了(午餐番薯粥裝了滿滿一餐盒，晚餐的白粥也有兩碗，病人哪吃得下這麼大份量)。接著護理師來拔掉點滴，身上插的三管只剩一個引流管，身體輕鬆多了。

從手術前吃完晚餐起算，我足足空腹65小時滴水粒米未進，因為吊點滴的關係，肚子絲毫不餓(別人在旁邊吃也不嘴饞)，除了頭先幾個小時，其他時間也不太覺得渴，所以不明白為什麼要一直塞肛門催放屁。然而排氣後可以開始進食、拔管子、走路，體況快速好轉，才知道趕快放屁真是一大關鍵啊！前幾天只能靠姊姊妹妹幫我擦擦頭身手腳，下午坐起來已經不很痛苦，趕快打理一下自己，幾天沒洗頭，尤其前幾天轉頭翻身困難，汗水積壓在後腦杓，頭髮都黏成一片了，用梳子一梳掉一堆頭髮，臉上都是脫皮，感覺自己好像一棵樹，掉葉子掉樹皮，整個人元氣大傷。妹妹陪我在樓層走一圈，像老阿婆彎著腰慢慢走，看看嬰兒房開放時間櫥窗裡剛出生的小baby，晚上還去醫院一樓的商店買點東西，睡覺時傷口也明顯感覺不太疼痛了，可以翻得側身一些。

第四天早上，醫生來巡房，問我一切安好嗎？得到肯定的回答，居然說今天可以出院了！天啊！好趕喔！我昨天才會走路耶！隨後抽掉最後一管–腹側的引流管，然後最後一次傷口換藥，並貼上防疤痕的美容膠帶。拔引流管好恐懼，實習醫師先用剪刀拆掉部分縫線，拆線的時候蠻痛的，以致掩蓋掉拔出管子的痛楚，倒沒有像拔尿管時的奇怪感，但我一邊想像它從子宮裡抽出來，後來問護理師才知道是從腹腔啦，真是沒常識自己嚇自己。

接下來辦理出院手續，妹妹去跑批價繳費領藥(最後結算是128124元)，然後把握離開前到樓下的髮廊洗頭(樓下店洗160元，到病房服務350元)，再回到病房收拾行李，而我只能在旁邊看著。妹妹好可憐，因為我還不能提重物，她變成一隻駝獸，所有的東西都往身上掛，包括兩人份的行李(我帶了五天份的換洗衣物，結果都穿病人服，全都沒用到)、筆記型電腦、住院的生活用品(水桶等)，解悶的一堆書籍，以及來探病的朋友帶來的一大堆水果，坐上計程車，兩個人匆匆忙忙的出院，中午就回到家了，總共住院住了五天(包含開刀前一天)。回家一秤，體重五天掉1.5KG，有割下來的也有餓瘦的。

開刀至今已經一週，15天內不能洗澡，傷口幾乎不會痛了，每天換藥就好，食量也大致恢復，只剩走路仍有點遲緩，走不遠走不久，只是仍然要每天走一走，還無法騎機車，只好暫時到哪裡都走著去，不過藉此多走走也好，跑步更別提了，三個月之內都不物能激烈運動，以免骨盆充血(於是我的跑步生涯不得不砍掉重練)。今天回診，醫生還拍我的肚皮照片說要當教材哩！

我的保險理賠能請領111751元，彌補絕大部分支出。值得一提的是，健保的自費項目大部分會開列在「雜費」的材料費裡（而不是「手術費」），反而通常住院天數不多，因為健保制度會盡早讓人出院，所以保險「實支實付」很重要，「住院日額」倒是不太要緊。我認為「定期醫療險」保費不太貴，可以保個心安（但終生醫療就太貴了，不建議）。以我來說，如果沒有商業保險，會十分猶豫要不要開那麼昂貴的自費手術，倒不是花不起，只是不免會評估需要嗎？有了保險，最大幫助是可以安心自在使用好的醫療，生病已經很煩惱了，排除其他的考量或擔心是很實際受用的。

一趟下來，我覺得還是要有家人在旁照應比較好。我本來打算請看護，但家人的功能是看護不能取代的，兼有看護、跑腿、駝獸、發言人的身分。我有時也會小小怨嘆，怎麼自己的爸媽沒有一點助力，後來才了解姊姊和妹妹就是父母生給我的最大支援。妹妹從住院前一天就來陪我，一直待到開刀後一週，一路陪伴照顧我，真是多虧有她在，我本來不想太麻煩她，什麼事盡量自己做，但成為病人之後，大小事情都力不從心身不由己了，人在生病時真的是很脆弱無能，妹妹完全沒輕鬆到，這段時間都寸步不離的待命。姊姊開刀當天一早從台中北上，照顧我兩天一夜，也當妹妹的替手讓她可以離院歇息一下。其實我之前一再阻擋姊姊來，覺得有妹妹就夠了，不用動員那麼多人，也不喜歡人家來探望看到狼狽的一面，但姊姊是擋不住的人，還是來了。今天如果對方一直叫我不需要、不要麻煩了，我才不要來咧！足見姊姊愛護心切。另一方面，我後來對爸媽有點情緒，爸爸是不聞不問，媽媽則是不時打電話來「表示關心」，說她早晚念經迴向給我，說她煩惱到頭痛睡不著等等，反而造成我的心理壓力，這時讓姊姊妹妹居中傳話是最好的了，更不用說手術後不能講話的那幾天，都是由姊姊妹妹擔綱發言人，接聽家裡的問候電話，還有接待探病的同事等。

我也覺得護理師真的是一個偉大、有意義的工作，人在生病脆弱的時候，護理師頻繁出現，充滿耐心、愛心的照料，隨傳隨到聞聲救苦，難怪稱為「白衣天使」。這些第一線的護理師，年紀輕輕的就有這麼好的個性特質(或者說，就是要有這麼好的個性特質才適合從事護理工作)，其實她們工時那麼長，工作又那麼忙，卻都能一直保持親切和耐性，真的很了不起，應該支持改善護理師的勞動條件、增加薪資才對啊！我在住院期間，護理師一天要來量血壓體溫四、五次，一併倒尿袋記錄尿量以及清引流管袋(半夜也來量，凌晨五點固定會有一次)，傷口換藥一次、送口服止痛藥四次、換點滴袋若干次，以及其他林林總總如更換被單枕頭套看護墊、每天送新的病人服等不勝枚舉，實在非常辛苦。這份恩情除了說聲謝謝之外，真是無以為報了。最後，我的主治醫生是亞東醫院的莊乙真醫師，他很親切有耐心，不但詳細解說，而且仔細把我的傷口縫得小小美美的，當然技術也好，十分值得推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