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子「天下皆知美之為美」的教育啟示(下)

篇章啟示：
1.跳脫相對比較的迷思：關於「好老師」這件事
我曾有過這樣的心理：有人在我面前誇獎某人，我便暗自想著：「嗯？我不『好』嗎？為什麼不誇我呢？」後來我才認清：別人被誇「好」，不代表自己「不好」或「不夠好」。即使人家說你「好」，仍會追求「更好」甚至「最好」，這種比較心理是人之常情。其實，別人好不好和自己好不好全然不相關，你好、我好的「共好」完全成立。畢竟，「好」不只一種，不用競爭和比較，就像審美眼光不同，各花入各眼，百花齊放，各有各的美好之處。

事物的各種特質本來就是一體兩面，沒有絕對的好壞之分，所謂「慈不掌兵，義不掌財」，仁慈的人可能沒有威嚴決斷，慷慨有義氣的人可能沒有金錢觀念。優點和缺點就像硬幣的正反面，是相對關係，不是絕對關係，也不是比較關係。因此，「好」不是單一的價值判準，何謂一個「好」老師？仁慈固然是好，嚴格也是好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個人特質，順著自己的個性發揮，使特質成為特長，不需要去羨慕別人。張曼娟〈氣派的大人〉一文中，提到金榮華教授說：「到了我這個年紀，看見別人的好，連羨慕都不必了。……羨慕還是有想望的，就欣賞吧！」不嫉妒、不羨慕，只是純粹的去欣賞各種特質，坦然接受別人的「好」，悅納別人乃至於自己，這是修養與眼界的「高度」。

好壞非絕對，每個人觀點各異，甚至昨是今非，想要讓每個人都滿意喜歡，是絕無可能的事情。我想，或許沒有老師不曾被學生明裡暗地裡罵過，那所謂的「不好」常常也沒什麼。有個Youtuber說過，拍得再用心的影片、再怎麼多人按「喜歡」，也總會有人按下「不喜歡」，「不喜歡」的數目絕對不會掛零。同樣的，只要盡其在我，當一個「夠好」的老師也就足夠了，拿出「被討厭的勇氣」面對難免的負面批評，無需太過在意，需知「完美」或「零負評」是不值得追求，也不可能達成的。

2.斷開「有為」–「得失心」–「居功」的鎖鏈：老師的角色
從事老師這一行的人，我想都有一定程度的愛教人和指導性格。當我們談論「塑造」、「培育」時，希望孩子成為我們所期待的樣子，符合特定的行為標準，具備我們教給他的、認為他應該具備的能力。正因在過程中付出了時間、精神和力氣，「有為」帶來「得失心」，因此當孩子達不到我們的標準和期望時，我們會失望、生氣，從而加強教養的力度。

而孩子循規蹈矩，或取得某方面的成就時，我們往往會以他為榮，歸功於訓練得法，才能「栽培出」一個好孩子（也就是覺得自己有一定的造就之功）。社會上常見訪問成功者的父母、師長，是「如何教出優秀的孩子」。究其實質，「我是為你好」之名，或多或少隱含控制、功利的意味存在。

明確的規範，反映了單一的價值觀，可是老師自身的標準又絕對是對的嗎？以及，什麼是「對」的呢？如何斷開這條「有為」–「得失心」–「居功」的鎖鏈？有什麼不同的做法？

換個老子的腦袋來思考，無論孩子的發展如何，身為老師，都毋須覺得自己有責任／有功勞，那是孩子本來的樣子、自己走出來的路。就像阿德勒所說的「課題分離」，孩子的人生道路，是他自身的人生課題。如果能建立這個基本心態，心情就能放鬆一些，不會把教育等同塑造、把「改變人」當作應盡的職責，有時培育塑造與「控制」只是一線之隔。能夠放手讓孩子做自己，不加干涉，不就是「無為」的工夫嗎？說是「工夫」並不為過，因為並不容易做到，是對孩子有信任感的表現：相信生命會找到自己的出路；相信讓孩子自由發展，孩子並不會壞掉。當孩子有任何成長，他可以驕傲的說：「這是我自己做到的！」，成為一個更有自尊、自信的人，現代學生的通病——「被動」也不藥而癒，這肯定是作為老師更樂見的，難道我們會因為孩子的成功我們沒份而不開心嗎？每個老師，真心希望的是看見孩子的主動、成長與自信，而不介意自己在其中有沒有一份功勞啊！

不過作為老師，我們不做矯正、規訓乃至雕琢塑造的事情，那還能做些什麼呢？請記得老子「看似無為，其實無所不為」的道理，黎巴嫩詩人紀伯倫有句名言「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」，依照他在《先知》詩集中的〈孩子〉和〈教育〉兩篇詩作中所提，可以給孩子愛、穩定感、適當的資源，「（老師）奉獻的不是智慧，而是信念與愛心」。就像大自然一樣普照萬物，不管它最終會長成豐盛的果樹，或是似錦的繁花。

所有老師聽了都該要鬆一口氣，老師不用做得這麼多啊！要做的事情很簡單，這樣就夠了，這也是孩子「只」想要我們做的。當他日後有所成就（這「成就」有各式各樣的定義），止於為他開心則已，至於以他為榮、以他為傲的心情，則可以免矣。

補充閱讀：紀伯倫《先知》散文詩選：你的孩子不是你的， 他們是「生命」的子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