爸爸教我的生命課（一）

今年（2024）2月9日除夕，爸爸在廚房忙著做年夜飯。爸爸是餐廳料理長出身，每年我們家的年夜菜都由爸爸大顯身手，準備得豐盛異常，必備的圍爐火鍋湯頭是特調的，還會有幾道餐廳才吃得到的專業大菜。今年爸爸一邊做菜，一邊抱怨腰痛，說自己年紀大了，受不了這樣操勞，明年不要做年夜飯了，訂超商現成的就好。爸爸還懷疑腰痛是自己癌症復發，我們家人們都不以為意，覺得應該只是過年期間太忙太累導致的腰酸背痛而已。

爸爸八年前診斷出攝護腺癌，發現時已經是第三期。雖說攝護腺癌是比較不要緊的癌症，爸爸也一直吃藥控制得很好，即使他怨嘆自己罹癌後身體大不如前，但他是最合作的病人，固定吃藥、回診，每天清晨都去家裡附近的學校操場運動，幾乎是風雨無阻，後來體力變差跑不動了，用走的走個幾圈也好。總之，我們都以為日子會這樣繼續過下去，爸爸和體內的癌細胞可以維持和平共處的態勢。

過完農曆年回診，一檢查之下癌細胞轉移到骨頭了–所以他過年時抱怨的腰痛真的是因為癌症復發的關係。我們聽到這消息簡直晴天霹靂，查網路都說餘命大約兩年左右。想到爸爸只能再陪我們兩、三年，我們都很難接受、也只能試著慢慢接受。

然後，病情急轉直下。很快的，爸爸愈來愈常摔倒，我七月暑假間回家小住，有一次爸爸鼻青臉腫的進門，我和媽媽看見嚇一跳，原來是他在外面「又」跌倒了，這次臉著地慘摔。我聽他和別人提起這陣子以來已經摔倒二、三十次，才知道情況那麼嚴重。遭受癌細胞侵蝕的骨質已經比較脆弱，如果摔倒骨折的風險連一次都經不起，於是我買了一支小四腳拐杖給爸爸。

本來擔心好強的爸爸不願用拐杖，然而形勢比人強，後來爸爸外出會把拐杖綁在機車龍頭上隨身帶著。漸漸的他騎不動自己的老125機車了（舊型的125機車很重又很大台），只能騎媽媽那台較輕巧的90機車。直到有一次他騎機車在巷口跌倒，不知是受到驚嚇或稍微失智，整個人六神無主，還好附近鄰居認得他，扶他回家，另一個好心的年輕人幫忙牽機車。為安全起見，從此爸爸不能再做他愛的事–騎機車到處遛達，只能拿拐杖在附近稍微走動一下當作活動。

行動力被剝奪的同時，病痛更加劇烈的來襲。在一次痛到掛急診後，止痛藥已經用到嗎啡，而且開始頻繁的住院、偶爾大小便失禁、在家裡跌倒了掙扎幾小時都爬不起身，到最後上不去二樓的主臥房，起居只能待在一樓客廳。最近一次住院，是姊姊回家探望，看到爸爸歪倒在客廳的地板上動彈不得，才勸爸爸趕快叫救護車送醫院。

我不知道人生病原來是這樣子的，「病來如山倒」確實如此，難怪人家說父母是我們的人生導師，示範生老病死給我們看。到了40幾歲這個年紀，慢慢要面對父母親生病、乃至離我們而去的事情，這一段擔憂悲傷的過程很艱難，卻又是人到中年不得不接受的人生課題。

原本預估兩年餘命已經夠短了，結果爸爸發現骨轉移僅九個月便去世了，雖說不是完全沒有心理準備，但來得實在太快了，快得出乎預料，他說不要再做明年的年菜竟一語成讖。事後想想，癌細胞侵入骨頭該有多疼，而爸爸今年初還忍耐著無比的疼痛，為家人料理除夕圍爐、初二請女婿兩頓大餐，這是爸爸對我們的愛，也讓我們一想到就備感心疼不捨。

▲最後的年夜飯，此情此景已成追憶